潮 白    

　　“土豪”这个词忽然又流行起来。“与土豪做朋友”、“为土豪写诗”云云。所谓“又”，在于稍微有点儿年纪的人，对“土豪”原本所指都不陌生。“打土豪，分田地”，绷过“阶级斗争”那根弦的，谁不耳熟能详？在革命的语境下，土豪是横行乡里的地主、恶霸。且其往往与“劣绅”并用，表明二者就像批林批孔时的一句歌词一样：“×××××(两个人名，一今一古)，一对儿坏东西。”

　　然而，“土豪”此番卷土重来，不似当年的胡汉三要反攻倒算，“谁拿了我的什么给我送回来，谁吃了我的什么给我吐出来”。但其究竟何指，在下却着实懵里懵懂。深圳罗湖海关近日截获了一批山寨iPhone5S，颜色居然是“土豪金”！晕了。土豪，按网上的说法，用于讽刺那些有钱又很喜欢炫耀的人，尤其是通过装穷来炫耀的人。确否？不知。网络时代的用语实在眼花缭乱，要么“大舌头”——如“胖子”成“胖纸”、“同学”成“童鞋”；要么谐音——如“妹妹”成“美眉”、“大侠”成“大虾”；要么原本不堪入耳的粗俗说法好像洗了心革了面——如“屌丝”、“二逼青年”；如此等等。但是现在，这些简单的规律显然无以解释“土豪”。检索其所以横空出世，好像是来自不知何方神圣杜撰出来的“青年与禅师”的对话。青年说自己很富有，却一点也不快乐，请禅师指点。禅师反问他什么是富有，青年说“银行卡里8位数，五道口有3套房”。禅师这时伸出一只手，青年问意思是否让他懂得感恩与回报，禅师答：“不，土豪，我们可以做朋友吗？”今天的“土豪”真的就是这么问世的话，是不是太过无厘头了呢？

　　钱锺书先生说过：“字有愈用愈宽者，亦复有愈用愈狭者，不可株守初意也。”所谓愈用愈宽，就是外延不断扩大；所谓愈用愈狭，就是内涵不断缩小，像“美而艳”、“姣无双”一类，当年都是可以形容纯爷们儿的。钱先生的意思是，字义像社会一样，同样会发生变迁。狗尾续貂，我们就不妨认为词义也是如此。衡之以当下的“土豪”，算是符合“愈用愈宽”吧。概检索《汉语大词典》，土豪的两个义项与“卷土重来”的这个都相去甚远。其一，指地方上有钱有势的家族或个人。举《宋书·殷琰传》为例：“叔宝者，杜坦之子，既土豪乡望，内外诸军事并专之。”又《南史·韦鼎传》：“州中有土豪，外修边幅，而内行不轨。”前一个尚“中性”，后一个就属于当年“打倒”的对象了。其二，指一方的首领。举文天祥《己未上皇帝书》为例：“至如诸州之义甲，各有土豪；诸峒之壮丁，各有隅长。彼其人望，为一州之长雄。”这里就是完全褒义的了。只是如今“土豪”硬“外”出来的东西能否经受住时间的淘洗，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。

　　历史上恐怕没有哪个时代，如此热衷于“新词”的创造以及词义的“推陈出新”；但恐怕也没有哪个时代，创与出的“成果”如此短命。与之相类的，还有我们司空见惯的淘宝、甄嬛、梨花等“××体”，同样是咳唾间便成过眼云烟。网友们的架势似乎是：有话一定不要好好说。我们这些跟不上所谓时代的人想弄明白，得像杨子荣上威虎山之前了解土匪黑话一样。这种现象说是文化快餐大抵都有抬举的成分，应该纯粹是网友找乐的一种方式。他们自然可以不断地玩下去，乐此不疲，但我以为与文化始终了不相涉。所以，当“土豪”或者别的什么今后卷土重来，忧虑汉语是否遭到污染的人们，大可不必心生焦虑。

（原标题：当“土豪”卷土重来）